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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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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安城,懷王府。

懷王摩挲著手中的白瓷茶盞,盯著屋檐下鳥籠中的鸚鵡撲騰翅膀,這只性子野,不服管教,日夜不停啄鐵制的籠子,鳥喙都已缺損,籠子底部已有不少羽毛。

心腹來報,謝杳杳已經回到謝府,寸步不離守在生病的謝夫人身邊。

懷王輕笑一聲,放下茶盞,打開籠子,一把掐住鸚鵡纖細的脖頸,那鳥掙紮幅度減弱,直至一動不動:“不識擡舉。”

“派人盯好老三那邊,找機會下手,別留下把柄。”

李知憬聰明反被聰明誤,前腳讓他因舉止孟浪被禁足在府,後腳自己就被派去江南道賑災,李知憬以為顧凡是他舉薦的,就能全身而退?江南道的水,不是他想探就能探的。

連山城外已設置了不少臨時安置逃難百姓的場所,所見皆是衣衫襤褸,哭聲此起彼伏,李知憬與謝杳杳一路走來,心情愈發沈重,到了城門口,守衛查看公驗過所,李知憬照例塞了銀錢過去,守衛接過略一掂量,似是不滿意,咂摸著嘴,反覆翻看手中吳笙夫婦的過所,就是不放行。

近段日子,不但是貧苦百姓增多,連投奔親戚的富戶也不少,水漲船高,買路錢也扶搖直上,李知憬心領神會,又塞了點碎銀過去。

“吳老板,漓江沿線水患嚴重,淹沒何止百裏,如今南下不安全,不如在咱們連山城多住些日子。”守衛笑瞇瞇將過所還給李知憬,湊上前壓低聲音:“若是耽擱得久了,我有門路可以幫你們延期,價錢好說。”

大淵律例,凡是離開原住地,需辦理公驗過所,且必須在三十日內返回原住地,若因故不得返,則需在官府申報延期。

李知憬不動聲色拉開二人距離,臉上洋溢感激之情:“那屆時還要勞煩您了。”

進了城,坐在車裏的謝杳杳掀開簾子,問道:“這一路上處處用錢,你帶的可夠用?”

“夫人寬心,咱們家雖是小本買賣,但積蓄還是有的,不會餓到夫人。”說完還調皮地沖她眨眨眼。

謝杳杳心下了然,放下簾子坐了回去,背部緊貼車壁,輕輕撩起車窗一角,往後一撇,果不其然,有人跟在車後不遠,車走得快了,那人也走得快,車慢下來,那人便去看街邊的小攤。

這連山城果然有貓兒膩,凡是長安來的,無論緣由,皆被人暗中盯上,別的地方的戶籍不難辦,難就難在他們二人口音不易造假,太容易穿幫,不如就以長安身份出行,想辦法消除對方疑慮就成。

李知憬依舊熟門熟路,落腳點還是不起眼的逆旅邸舍,可也有不同,連山是大城,本地百姓以及來往商旅皆是不少,哪怕是旮旯拐角的街道,也是摩肩擦踵,熱鬧非常。

二人辦理好入住,又安頓了車馬,上樓進房關了門,謝杳杳伸了個懶腰,正準備脫鞋上榻展展腰,就被李知憬一把拉住:“天色尚早,你急什麽?”

謝杳杳:“……”請說點沒有歧義的話。

她只得任由他拉著下了樓,往外頭去,直至瞧見街頭一家面館,謝杳杳的嘴角終於上揚:“又有好吃的?”這幾日路上奔波,幾乎沒有正兒八經的吃食,她腹中的饞蟲早就難耐。

面館生意極好,價格又便宜,滿滿當當都是人,他們等了好一會,才搶到兩張凳子。

“老板,收碗。”謝杳杳坐下,低頭去瞧前一位留下的空碗,清湯寡水,半點油腥也無。

心中那點兒不確定,終於在自己那碗上桌時落地,味道匪夷所思,略微能嘗出一點鹹味,面應是放得久了,如同嚼蠟。

李知憬也端起碗,註意力一直放在周遭交談聲中,許是感知到面前的人怨氣,他垂眸望她,她應是惱了,加上面湯熱氣蒸騰,臉頰有些泛紅,眉眼緊鎖,連鳳眼下那顆淚痣都生動了起來。

鬼使神差,李知憬放下面碗,伸出右手,拇指指腹在她唇上一揉,半是安撫半是好笑,可隨後反應過來這舉動太過暧昧,故作鎮定,淡然道:“夫人若是不喜,待會兒給你買旁的吃。”

謝杳杳只覺得嘴唇火燒火燎,顧不上難吃,抄起一筷子面就往口中送。

“瞧著二位年輕,是新婚吧?怪恩愛的。”

“小娘子,你家夫君可真會心疼人。”

……

人挨著人的面館,歡笑聲不斷,氣氛正好,幾番交談下來,倒真讓他們問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。

青嵐傳來的消息是江南道禦史顧凡稱病不起,現在當地治水平患的擔子落在幾位太守的頭上,他們一邊忙著推卸責任,一邊忙著哭窮要錢,吵得不可開交。只有連山城的宋太守,安置災民,親力親為。

面館裏魚龍混雜,消息渠道多樣,不過關於江南道顧禦史之事,倒是難得的眾口一致,他已經病了半個月,府中幾乎每日都有郎中大夫進去診治,仍不見好轉,約莫是活不了多久了。

“依我看,是他沽名釣譽,黑心貪墨,否則上任三年,耗費人力搞那勞什子堤壩閘口,說什麽以水治水,造福百姓,結果呢?今年不就雨多了點兒,你們瞧瞧,淹成什麽樣子了……”

“嘖嘖,誰說不是呢,我聽說,好多村子,一個人都沒逃出來,全淹死了,可憐吶。”

“小聲點兒,官老爺的事兒哪是咱們可妄議的。”

顧凡出身工部,任江南道禦史後,勘察漓江一帶堤壩,認為堤壩高度不夠,且疏於加固,對於水患防治不足,提出“修圍、浚河、置閘”治理方式,可增良田數萬畝。

李知憬頗為認可,幾次三番向皇帝陳請,這才得了旨意實行,三年來投入的銀錢、人力難以估計,這麽個傷財勞民的工程未嘗甜頭,反倒落得如此下場,難免不引起民憤。

李知憬和謝杳杳對視一眼,默契地放下面碗,付了幾個銅板,往客棧去。

天色漸晚,夕陽欲頹,晚霞染紅了天角,看來今夜不會下雨了。

屋中光線愈加昏暗,謝杳杳點了油燈,又幫李知憬研磨,陪著他記賬看賬本。

屋頂上有人,還是個喜歡聽墻根兒的。

二人聊著聊著說起正月十五的長安東市,每年只有此時沒有宵禁,燈火通明,車水馬龍,上到高官貴女,下至平民百姓,紛紛出門賞夜景逛燈會,酒樓中人聲鼎沸,滿大街都是耍雜技、唱百戲的,還有算命蔔卦,小吃攤子一個挨一個,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兒更是令人眼花繚亂,別提多熱鬧了。

“妾那時得了個兔子燈,歡喜得緊,吳郎倒好,剛巧一點兒火星子甩過來,那燈兒燒得就剩個架子了。”謝杳杳支著下巴,回憶往事,真是現在想起來都咬牙切齒。

李知憬擡手做了個求饒的手勢:“那還不是白日裏夫人使了絆子,把阿娘給我新做的袍子跌了個大窟窿。”

“那也是你早上……”

謝杳杳話未說完,就被李知憬捂住了嘴,溫暖的掌心貼在微濕的唇上,他喉結不由上下動了動,聲音暗啞少許:“來年上元節,為夫一定補償。夫人不早了,咱們歇了吧。”

收拾了桌上筆墨紙硯,又梳洗一番,李知憬吹滅油燈,解下外袍搭在架上,先上了床,他自問是個君子,面朝裏側算是避嫌。

謝杳杳不好再穿著衣裳睡,也褪去衫子和布裙,拉過薄被遮在身前,方才躺了下去。

她多年習武,對於周遭環境的感應比普通人強上許多,屋頂上的人未走,甚至還掀了一角瓦片,似是偷聽不夠,還要偷看。

“怎麽辦?就這麽睡嗎?”謝杳杳額頭抵在李知憬後頸處,音量壓得極低,她本來打算夜深之後去禦史府查探一番,可監視的人不走,她便難以行動。

身後人的鼻息似乎格外滾燙,李知憬胸口燥熱,躲開熱源的一瞬,又覺得不妥,轉身將罪魁禍首擁入懷中。

“得罪了,看來不做點兒什麽,那人不會輕易離開。”

二人交頸相擁,呼吸漸漸急促,不約而同想起落水那次,一時緊張,竟定住了。

謝杳杳手腳發軟,帷帳雖然只有薄薄一層,但聊勝於無,黑暗中李知憬應該看不見她殷殷面色。

“你出點兒聲。”李知憬喉頭發緊,貼在她耳邊輕道。

“啊?”謝杳杳腦海中一片空白,她哪裏知道這種場合應該發出點兒什麽聲音?她只知道習武之人丹田之氣充盈,喊殺聲震懾敵人心魄,可她擅長的明顯不合適。

李知憬也不遑多讓,皇帝對他這方面約束極為嚴格,他憑有限的、勉強稱得上看過豬跑的經驗告訴他,必須有點聲音。

“就是那什麽……哼哼唧唧。”李知憬感覺自己耳朵都燒起來了,感官向著懷中人無限放大。

一路上謝杳杳都喚他“吳郎”或者“你”,眼下被逼無奈,怕壞了大事,她強壓下羞恥心,閉著眼說道:“嗯嗯……夫君……”

李知憬雙手撐在她身側一使力,覆身上來,居高臨下。

“感覺不對,要不還是親一下吧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謝杳杳:要不給樓頂的觀眾表演一出夫妻打架吧,真刀真槍那種。

李知憬:我懷疑你在開車。

謝杳杳:你信不信我一拳結果了你。

關於水患的治理言論主要參照了白居易和範仲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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